“谁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谁安慰爱哭的你”,每当我想起我为多不多的几位异性同桌时,老狼的这首《同桌的你》就如同凉风过后身体的冷颤一般,不由自主。
遗忘是记忆又爱又恨的情人。此刻,我挖空心思地回想再回想,得到的人物形象模糊的加上清晰的,仍不足十人。十是我向往的数字,十全十美嘛。因此,我的回忆并不完美,我愧对我己逝的二十多年的青春岁月。
回忆一般都是从儿时开始的吧。
我的第一个异性同桌的出现应该在小学四年级的第二学期。早己记不清,班主任是出于何种动机,让我和一个母老虎般的女生共同拥有一张课桌。
说到课桌,就不能不提“三八线”。我想,“三八线”应该是私有观念的产物,它的出,让孩提时代的我们,开始学习品尝以自我为中心的快感,并且让占有的欲望日益深入内心。
矮小的我,在相对高大的同桌面前,不得不委曲求全。我忍受着自己的领地被人任意侵占的巨大悲伤。而我自己,却不得越雷池半步,否则,等待我的,将是武力对肉体的摧残。
终于有一次,下午放学,我彻底地爆发了。
同桌恶毒的辱骂激怒了我。我学着电视里男人的样子,给了她一个耳光。可是,出人意料地,她并没有像电视里的女主人公一样,条件反射似的捂住受伤的半边脸,或是找一个没人的角落,放肆地大声哭泣。
同桌煦像恶虎般扑了过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义无反顾地骑在了我的身上。这下好了,是她充分施展才华的时候了。她先是狠狠地扇了我一个耳光,算是回敬我。
这一扇之后,我的意识处于半睡半醒之间。而煦,则拿起她心爱的十二色水彩笔,依次在我的脸上任意发挥。待我的意识再度恢复正常时,她还未尽兴。
短暂休眠后的我,爆发出的能量超呼想象。我竭尽全力的挣脱,让她马上来了个四脚朝天。然后,我“呸,呸,呸”,在她的脸上啐了好几口唾沫,尔后,我慌慌张张地,一路小跑,回家去了。
回忆总是让某些细节问题失真,至于那场战争的原因和各自情绪的起伏,回忆无能为力。记忆被抽去了情绪,只乘下空壳。
第二天,等待我的灾难降临了。这是我亲手布置的灾难,也是让我的性格特征被扭曲的灾难。 班主任朱老师把我“请”进了办公室。这个年过四旬的女老师,不论何时何地在何种情况下,都喜欢用上一个“请”字,几乎班级的所有同学都被她“请”进办公室,然后进行一番苦口婆心,语重心长,加上打骂结合的思想教育。
朱老师把我从清晨朗朗地读书声中叫到了她的身边,然后命令我在一棵小杉树下站好,而她自己,则在教室里巡视早读的情况。
她终于从教室来到小杉树下,她并不是细心地牵着我的小手,然后把我领进办公室,而是用她粗糙的右手拧住我右边的耳朵,把我从那棵小杉树下“请”进了办公室。这棵小杉树距离办公室的门大约50米远,但这50米,每一步,对于幼小的我而言,都是艰难的跋涉。你可以想象,一个大人用右手拧住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的右边的耳朵,而且这个孩子必须要赶得上大人的比正常速度快一倍的步伐,他只有选择倒退着走路,才可能减轻耳朵被外力撕扯的痛楚。
“啊,啊”,我忍不住地低声呜咽。到了办公室的门前,她忽然松手了,但我的泪水早已如同太阳照耀着屋檐下的残雪一样,融化不止,滴落在止。她让我立在门前,自己先进去了。
倒一杯热茶,喝上两口,这几乎是所有老师进办公室的习惯性动作。
“请进!”朱老师又在下命令了,但我却沉浸在自己无边无际的悲伤的之中,我压根儿就没听到。
“快进来!”朱老师这回的命令真真切切,我恍然大悟,一下了领会了此行的使命。我低头,小心翼翼地来到朱老师侧脸的地方站好。我仍旧低着头。泪水己渐渐稀少,只剩下了哽咽。
朱老师温和地说:“昨天是轮到你和煦打扫卫生的,是吗?”
我怯生生地说:“是”。
朱老师得到我的肯定回答后,马上变得理直气壮起来了:“那你为什么让煦一个人打扫卫生?嗯?”
我在沉默中思索着怎样给朱老师一个满意的回答。但没等我想出答案,朱老师就开始了连珠炮式的质问:“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讲过多少遍了,啊。《小学生手则》上也有啊?一个男孩子,竟然动手打女孩子,多丢脸啊。好男还不跟女斗昵,你,你,你也太不象话了,啊。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会变成这样,真弄不明白。”
“铛,铛……”是下课的铃声。窗外,眨眼间挤满了好奇的眼睛。无地自容的我,恨不得马上被太阳蒸发掉。
事后,我才知道,是煦把事情的真相歪曲了。在向朱老师告状时,她把我动手打她的理由说成是我对前几天她踩坏我的一支圆珠笔的报复。
这场风波最终还是烟消云散了。但我的同学却时常拿这件事取笑我,而且,每次,他们都把那朱老师的那句好“好男不跟女斗”搬出来,当作攻击我的有力武器。
我和煦还是坐在一起,但我们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渐渐地,我也很少和别的同学说话。我真的很想问问朱老师,为什么还让我和煦坐在一起?但我不敢问她。
我变得孤单起来。我一个人往返于学校和家之间的那条小路,默默忍受着孤单带来的孤独的侵袭。虽然那时的我,并不清楚孤独为何物。
初中时的我,已完完全全变成一个沉默寡言的人。我从不和女生说话,甚至在教室和别的男生说话,稍微大声一点,都会因为缺乏勇气而呼吸急促。我只盼望着早些放学,那时,我可以无拘无束地对着天空和大地呼喊。
初二的下学期,班主任老师安排我和一个可爱的女生坐在一起。但这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内心深处,对于女生,我的情感中只有莫名的厌恶和隐隐的恐惧。半学期过后,我和阳相安无事。
下一个学期,阳还是作为我的同桌坐在我的身边。
我和阳之间并不存在“三八线”和由之引发的矛盾冲突。阳也并非如我想象的那般可怕。
我和阳开始交谈,似乎是一夜之间的事。
她会偷偷地把一张写满脑筋急转弯的纸条放在我的面前,我常常因为这些题目苦思冥想,难以安枕。回答不上来的,阳常常在好几天之后公布答案,或者干脆忘掉。然而,强烈的好奇心总会驱使我去问阳:“答案呢?”每当这时,阳总会表现出一脸无辜的样子,不知所措地说:“什么呀?”
有时,她会兴致勃勃地把刚刚看到的笑话拿给我看,目的无非是为了逗我开心。某一天,阳对我说:“看你整天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也会变得不开心的。”我只是很感激地看着她,并不说话。
有一段时间,阳迷上了粉笔灰。粉笔灰成了她充分展现想象力的工具。
下课了,阳一本正经地走上讲台,用手在黑板上使劲抹了又抹,然后就偷偷走到某位同学身后,巧妙地在受害者的脸上抹上一把,之后就是飞快地逃开。
阳的阴谋很快成为公开的秘密。阳下课时和其他同学的互相追赶,成了课后摇曳多姿的一道风景。而我,从不参与其中, 我像一个垂暮老人,任凭自己的儿女们在身边嬉戏打闹。
无动于衷的我,也免不了被殃及。阳五彩缤纷的双手找不到发泄的对象,她便开始注意到,原来我也可以满足她胜利的渴望。看着我像开了花一样的脸和我脸上的木然表情,阳总忘不了问一句:“又生气啦?”我只是以勉强的微笑向她证明,我并不介意。在确定我并没有生气之后,阳又像一只快乐的小鸟,飞一样地跑开了。
那时的我们,虽然懵懂无知,但也知道什么叫男女有别。阳也清楚,作为一个女孩子,一下课就伸手去摸男生的脸,不合礼仪。而女孩子,天生娇气,一不小心就会哭哭啼啼。很快,阳的游戏没了市场,她开始独独关照我一个了。
我不知道,在阳的意识里,是不是把我当作一个女孩子看待,否则,她怎么会不去用沾满粉笔灰的手,去摸别的男生的脸?
女孩子?我像女孩子么?我问我自己。我的多愁善感,我的柔弱,我的胆怯,不正是和一个女孩子的性格惊人地相似吗?
我终于忍不住问她了:“你为什么只摸我的脸?”
阳眨了眨她天真无邪的小蜜蜂眼,楚楚可怜地说:“我也不知道。”
之后的记忆就变得模糊以至只剩下了空白。
我考上了高中,而阳,因为对学业的不专心,停止了求学之路。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不稀罕考大学”。而高中是通向大学的第一道门槛。阳最终在我的记忆中消失。
高中,当我写下这两个字的时候。首先想到的就是繁重的学业。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竞争考试,使得高中三年的求知生涯成了我学生时代最为沉重的一块砝码。然而,此时此刻,当我以现在作为新的起点,眺望这段过往的岁月,竟觉得那是一段再充实不过的时光了。
高中,我没有异性同桌,因此,我也没有与之相关的故事。但高中却是我性格复苏的信号。我感谢高中的紧张残酷和单调,让我逐渐认清自己,知道了我是什么,我需要什么。
鲁迅先生告诉我:“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我必须爆发,或者,我只有选择灭亡。
灭亡?多么可悲的字眼。
压抑心头多年的呼喊终于得到了渲泄。其实,我一直都在孕育一个契机,时机成熟了,一切都将水到渠成。
我先后参加了学校的演讲比赛和诗歌朗诵比赛。
一千多师生,众目睽睽之下,我强迫自己,只有充满信心的镇定,才能打倒惊慌失措的自己。 我在失败中警醒,在警醒中提高,在提高中成长。
当我有一天,从容地面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我可以用眼神自豪地告诉他们:“我不再胆小如鼠!”
一路走来,有过掌声,更多的是泪水和恐慌。但我最终还是把胆怯的自我踩在了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