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开始了，真正的梦魇也在我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向我发起突袭。
6月30日上午8点钟的样子，我在高洁的陪同下，出去散步。说是散步，也就是从一条街穿过另一条街，然后再走回去。
回来的时候，已近十点。广州的夏天炎热异常，汗水湿透前胸后背的我，一回来就冲进洗手间，想办法降温。待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另一个小个子的女人，也从另一个房间神秘出现在我的视线。又是一个陌生的面孔。事实证明，她是我广州之行接触的众多陌生面孔中的一个。也是我噩梦的制造者之一。
我有必要简略描绘一下小个子女人的基本特征。她的头发很，短短得干脆利落。身才瘦小，眼睛也很小。穿着一般，并不显眼。单从皮肤的颜色和额头皱纹的多少判断，此人约30—35岁之间。我并不知道她是谁，她的到来与我是否有关。这个任务自然要留给我的老同学。听了老同学的介绍，我对这个人有了大致的认识，此人原藉四川，大学毕业后不久，迫于家庭要求，与一普通男子结婚。因不满婚姻和当地经济状况，在结婚之前离家出走，来到广州闯荡，现在是本公司主任，姓胡。我应该叫她胡主任。
好吧，胡主任，你有什么指教？
本来，凭老同学的介绍和我的第一印象，我对这个小个子女人还是蛮尊重的，认为她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强人。但是，随着我与她谈话的进行和话题的一步步深入，我对她的认识急剧改变，这种改变让我自己都觉得吃惊。我甚至怀疑，老同学所说的公寓是一个骗局，而她和她，只是充当骗局的两个小角色而已。我从来没有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对一个陌生人产生两种截然相反的认识。我感觉到心跳越来越快，危机已经来临，而且就在眼前。
她先问了一些有关我的情况，比如我是学什么专业的，对商业有什么看法，来南方之后有什么打算，有没有兴趣做一个商人等等。我小心翼翼，谨慎作答，这是我对她的尊重，因为她是成功女性，也将是我的上司。接着，她说要介绍一下公司的有关知识，让我认真听，不要打茬，听她说完后，如有什么问题，再提出来。
表演开始了，她说：“你同学把你介绍过来，说是从事什么工作的？”我说：“文员。”她说：“现在有一个行业，可能与你同学说的不大一样，我们称之为‘人际关系销售网络’。不知道你以前有没有听说过。我说：“没有。”她说：“我们这个行业，是社会发展到今天，市场经济的产物。由于厂家把商品生产出来，再经过流通、运输，进入市场后，才能到消费者手中。流通、运输等中间环节，让生产成本提高，产品价格上升。如果我们能够省去中间环节，那么将大大降低生产成本和产品价格。同类产品的市场价格比其他商家低，必然会为更多的消费者接受，从而提高市场占有率和利润率。而目前你将要从事的就是这方面的工作。现在你将要成为一名业务员，每一名业务员都是作为一个独立的经销商，寻找自己的合作伙伴，组建自己的销售网络。具体说来，我们这个行业对业务员作如下规定：首先，必须是年满十八周岁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其次，人员一定要严格把关。我们的组织是一个体系，是一个网络的关系。我们不可能因为一两个人而破坏我们的体系。我们的体系分为5个级别：E、D、C、B、A。作为E级业务员，也就是初级业务员，下面没有自己的业务员。这个时候，你必须寻找自己的合作伙伴。当你有了1-2名业务员的时候，可于当月的下一个工作日升级为D级业务员。D级业务员拥有6-8名业务员。当D级业务员的下属业务员发展到16-23名时，可于当月的下一个工作日升级为C级业务员。C级业务员作为更高一级的业务员，具备了一定的组织和管理能力，相当于主任级别。C级业务员的下属业务员发展到64-128名时，则可于下月的下一个工作日发展升级为B级业务员。B级业务员作为A级业务员的下属单位，可以独立发展自己的销售网络，相当于经理级别。当B级业务员拥有至少393名业务员时，可以立即申请升级为A级总裁，而前任总裁则无条件退出该行业。本行业有以下几大特色：第一，零风险。一旦投资3800元之后，便可以组建自己的销售网络体系，当有新的业务员加盟你的体系时，你可以获得15%的该业务员的投资额作为回扣。而当这名新业务员吸收另一名或多名业务员时，你可以获取投资总额的30%作为回扣。换句话说，间接受益比直接受益的回报率要高，这也是我们这个行业的魅力所在。第二，可超越、可回归。所谓的可超越，指的是，低级业务员的发展速度超过更高一级业务员，便可以在当月的下一个工作日，升级为更高一级的业务员，而更高一级的业务员则成了你的下属单位。所谓的可回归，指的是，当超越你的业务员因为种种原因，发展速度滞后，你可以取代其业务级别，而让该业务员重新回归为你的下属级别。第三，可退出、可转让。一般而言，两年左右便可以退出该行业。因为，两年后，一名初级业务员成长为A给总裁，拥有可能上千名业务员。为了便于管理，也为了便于其他业务员更大的发展空间，A级总裁应将其体系分化为几个平行级别的业务体系，而其本人应退出本行业，这就是所谓的可退出。可转让指的是，A级总裁的业务级别，可以转让给任何级别的任意业务员。据有关业内人士透露，转让费高达100万元人民币。
“我们的公司是和香港某一皮具生产厂家合作的，负责推销一套派斯皮具，价值人民币3800元。当然，我们自己或许不需要消费这份产品，但重要的是购买这份产品之后获得的一份销售资格。拥有这份资格之后，你便可以寻找自己的合作伙伴。也许这份产品你一个月消费不了，但你可以两个月甚至三个月来消费。你来到南方，肯定想干一番事业，收获一些东西，收获能力，收获朋友，当然，更重要的是收获金钱。两年之后，当你走出这个行业，便可以收获140-180万人民币，而你在这两年内，仅仅需要寻找四名合作伙伴，消费四份产品。你想想看，这四名合作伙伴每人又都可以有至少四名合作伙伴。如此循环下去，你的销售体系将会有多少名业务员。我相信这个帐任何人都能算得出来。”
“我们这个行业，是充分利用倍增学原理的产物。比如，1+1=1*1；2+2=2*2；3*3>3+3；10*10>10+10；100*100远远大于100与100相加。你看，用乘法多好，能够用乘法，我们为什么不用？可以走捷径，我们为什么不走？所以，你现在要学会以一个商人的眼光看问题。”
“另外，当你两年之后收获了一定数量的金钱，走出了这个行业，谋求更大的发展的同时，肯定要成家。假设你有100名同事，他们和你一起走过两年的创业之路，成为朋友。当你结婚时，送礼是免不了的。想想看，这100人可都是百万富翁啊，每人送礼的价值，少说也有1万。100人也就是100万，又是一个百万富翁。100人只是一个保守的数字。”
…………
还有很多，现在回想起当时的清形，头绪很乱，如果我可以清楚记得她说的每一句话，那简直是一篇令人动心的致富广告。
约两个小时后，小个子女人终于无话可说，便起身告辞。她可能要奔赴下一站，去见她的另一名新学员，再对其来一番长篇大论吧。而我，在这两个小时的表情，也由惊奇到讶异，到疑惑，以至有些惶恐和焦虑了。
我当然知道自己已经被蒙了，但我还是心存侥幸，还不十分担心，我想，我要是不想要那么多钱，他们也不会为难我的吧。但当天下午，我就知道我的想法是天真可笑的。我的心脏从此开始了无休止的剧烈跳动。精神高度紧张的我，三天三夜都未曾真正合上双眼。紧张、焦虑和恐惧左右了一切思维。我迫切需要清醒理智的头脑。
下午，又一位女士来“拜访”我，说白了，是又一个给我“紧急培训”的来了。坦白说，这个女人有点丑，五短身材，肥胖，戴着一付眼镜，大嘴大头，皮肤很黑，精神极差。
她很直接，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姓吴之后，就沉浸在她对本行业的理解和行业前景的憧憬上。但可惜她不够投入，还没说两句，就不住地打着哈欠，也许是她昨夜想问题想得太多，要么就是生理原因。还没听到1/4，我就明显感觉到她的说法与上午的小个子女人如出一辙，连举的例子和句与句之间的关联词都惊人地相似。幸好，她也有点自知之明，还没说到一半，就只好作罢，她恐怕要回去接受再学习、再教育。
走了一个又来了一个。这个家伙，前面已经提到，就是那个姓郭的山东人。原来，他也懂那一套。与前两位一样，都在快要结束的时候，提出同样的问题：你有没有听说过传销，你对传销的印象如何？对于胡主任，在她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很吃惊，小心作答；对于吴主任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很让她满意；而对于这位郭主任，以同样方式、同样表达习惯提出的同样问题，我就觉得很可笑了。但可笑归可笑，回答还是必须的。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郭主任解释说，我们这个行业是直销，与传销有本质区别等等。这个关于直销与传销的区别的论述，更是三位主任的共同之处。仿佛他们是在认真学习某一经济学经典并经过激烈之后，达成的共识。
夜深人静了，我反复思量这几天来的种种境遇，待一一呈现之后，便一切都释然了。老同学所就的公司，根本就是形同虚设，一个概念而已，真正的公司是所谓的“公寓”，“公寓”既是生活的地方，又是办公的场所，正如胡主任所说的“生活工作一体化”。老同学本人呢，也并不是什么秘书，而是一名初级业务员。而我，也不可能成为文员了，而是老同学的一名合作伙伴，一名可能让她得到570元回扣且能让她升级为D级业务员的合作伙伴。回想老同学曾说过的每一句话，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是别有用心。我忽然觉得不寒冷而栗。
